从校书公所出来后,已经是下午了,林泰来便又返回了县衙。
几百年后的老话得好,江湖不仅仅是打打杀杀,还有人情世故,有些事情真是推不开,比如去阻击南京花船这件事,
浒墅关距离苏州城二三十里地,这距离算是出差了,总得向县衙报备。
知县那边不用管,自有冯二老爷去打招呼,而林泰来本人所要做的,就是跟直属上司章粮书一声。
看着走进来的林泰来,章粮书开口道:“原来你都是左脚先迈进门槛,而今则是右脚先进来。
原来你都是先在门外打招呼,而今是先进了门再打招呼。”
林泰来:“???”
这是到底是自己有了毛病,还是章粮书有了毛病?
章粮书指着林泰来:“这明你飘了,攀上县尊的高枝,已经开始浮躁了。”
飘你麻痹!林泰来无语,难道看到县尊今在饮马桥上如此袒护自己,让章粮书“吃醋”了?
不假思索的,林教授回应:“章先生得哪里话!铁打的粮科流水的知县,这个道理在下还是懂的!”
这章粮书也太看自己了,抱谁的大腿,也不可能抱一个马上离职的知县的大腿啊,又不是什么前途无量的历史名人。
章粮书点头道:“你明白就好,你现在真正管用的身份,就是粮科书手,其它都是虚的!”
然后林泰来禀报:“目前压力在长洲县那边,县中暂时不需要我,我打算去浒墅关办点事。”
今两县在饮马桥谈判,外人看了个寂寞,不明内中机密。
但章粮书是知道全部计划和内情的,甚至就是章粮书替林泰来向知县汇报计划的。
林泰来献上的计划是,逼迫虎丘徐家向安乐堂赔偿一千两。
然后安乐堂把这一千两洗成税银,解送到县库。
或许不懂行的外人很疑惑,一千两对吴县县衙算多吗?
去年吴县钱粮的定额是:金花银一万两千五百两,白粮本色一万石,漕粮本色八万石,漕粮折色银六万五千两。
如果全部换成本色计算,总量相当于四十万石左右。
所以一千两税银相对于全部定额,堪称短无力,如何能打动知县?
这就要从另一个角度看待问题了,前文介绍过,苏州府乃至江南一直有欠税文化,官府年年收不齐定额,一般能征解八成就算考核合格了。
那么去年吴县考核标准就是三十二万石,而实际征收到的是二十六七万石,还欠了五万石左右。
也就是,决定冯知县离任审计的钱粮数额,其实是能否补上五万石欠税,而不是四十万总量。
钱粮各项数额算是县衙内部机密,外人一般不会清楚这样的数字。
这也是为什么当前县衙死命催各堂口,去征缴去年欠税的原因。
那么按照大明官方折色比例,一石粮折色为二钱银,反过来一千两就相当于五千石粮。
也就是,一千两银子能折抵五万石欠税的十分之一,其实细节也没那么简单,但大体上就是这样情况。
站在冯知县的角度来看,假如能从虎丘徐家敲出一千两,就相当于只用区区几时间,立刻解决了十分之一的考核难题。
对于官员而言,一千两银子可能诱惑力没那么大,但解决掉十分之一的考核难题,没几个人能拒绝。
但还有另一个问题,财务税务制度在这里摆着,钱款来源去向都是要登记明白。
捐资就是捐资,不可能某人随便给县衙捐点银子,就能直接当税银骗政绩。
所以林教授又提出了洗钱方案,通过安乐堂把敲来的银子洗成合法合规的税银,解入县库,用以解决冯知县的离任审计问题。
冯知县为什么悍然庇护林泰来,原因就在上面这些机密细节里。
而外行人只会想象,林泰来要敲诈徐家啦,然后承诺和知县三七分赃啦,所以知县为了几百银子黑钱庇护林泰来啦!
关于另外一个外人看了个寂寞的问题,长洲县为什么突然退让,也是有内在逻辑的。
林泰来去长洲县告徐家,长洲县没有受理,这就是长洲县的“原罪”。
林泰来将事情闹大到轰动全城、无法遮掩的地步,然后又获得了吴县知县的全力支持,长洲县这个“原罪”就有可能被无限放大。
长洲县为什么不受理告状,是不是因为要包庇徐家?
徐家砸的堂口,是与申家发生冲突的堂口,那么长洲县是不是为了申家办事的?
申家是申首辅的申家,长洲县是不是投靠申首辅?
如果无限放大后,上面这些问题会全部 -->>